祖脈秦嶺的晨霧是最好的宣紙,佛坪的竹、太白的溪、洋縣的崖,都在這紙中暈染著墨色。而大熊貓,是這卷山水里最傳神的一筆——不是濃墨重彩的勾勒,是淡墨輕點的留白,活成了中華民族祖脈映在天地間的一道流動禪影。
佛坪的竹海剛醒時,竹尖還墜著昨夜的露。它從竹叢里鉆出來——黑毛沾著的竹粉像撒了把碎霜,抖了抖耳朵,竹粉簌簌落在露水上,融成細小的白圈。白臉蹭過帶露的竹葉,水珠順著鼻梁滾下來,“嗒”地砸在腐葉上,輕響在竹海里飄了會兒,像被晨霧揉軟了似的,慢慢沉進草縫里。爪子輕輕勾住竹莖,肉墊陷進竹節紋路,像在觸摸竹節里藏著的祖脈晨霧——每道紋路里,都裹著八百萬年的竹香,也裹著中華民族對自然最本真的敬畏??惺硶r牙齒貼著竹纖維磨,一下,又一下。竹屑落在掌心,它看了眼,才慢悠悠舔進嘴里——沒有半分浪費,恰是“發乎情,止乎禮”的慎獨,是“惜?!钡臏厝?,更是祖脈里“敬物惜生”的底色,美得沉實又妥帖。
太白的午后,陽光穿云隙織成碎金,鋪在溪澗里。它蹲在溪邊飲水,圓滾滾的身子投下影子:黑是晨霧里崖柏的影子,白是山巔未化的殘雪,連溪底卵石都染了黑白的韻。飲夠了往草坡挪,爪子踩過帶刺蒼耳卻不蹭落,不是笨,是懶得驚擾。蜷在曬暖的土上,肚皮貼著大地,尾巴尖兒蹭到鼻尖的草籽,它歪了歪頭,草籽滾到唇邊,又被慢悠悠吐在草葉上。黑眼珠半瞇著看云飄過山尖,看蝴蝶掠過溪面,像參禪的老僧——不追不趕,只守方寸暖,這“鈍”是“大巧若拙”的從容,是秦嶺給中華民族的精神底氣,美得松弛又安然。
洋縣的蒼耳崖下,巴山木竹長得正盛。它站在崖邊,前爪搭著高過自己的竹莖夠新筍,竹莖彎下去帶它晃了晃,它順勢坐下,歪頭看竹莖晃悠,像琢磨“順勢而為”的道理。風過竹林,竹葉掃過它的背,黑毛微顫,白腹卻穩如蒼耳崖的巖片。監測相機拍下的瞬間,它對著鏡頭眨了眨黑眼珠,眼尾沾著根細竹絲,它沒去撥,就那樣帶著竹絲望過來——沒有警惕,只有“眾生平等”的淡然,這是洋縣給的底色,更是祖脈里“天人共生”的生動詮釋,美得通透,禪意盎然。
它不是刻意立起的“碑”,卻比石碑更懂祖脈的美學。佛坪的竹教會它專注,竹影在它背上晃出細碎的紋,這是祖脈“執事敬”的樸素表達;太白的溪教會它淡然,陽光把它的影子拉得長長的,覆在剛冒尖的蒲公英上,這是祖脈“素位而行”的生活智慧;洋縣的崖教會它順應,崖邊的野菊晃了晃,落了一瓣在它的白臉上,這是祖脈“道法自然”的生存哲學。這一切都凝在黑白毛色里:黑是祖脈的骨,沉而不僵,扛著五千年文明的重量;白是祖脈的魂,輕而不浮,載著民族對和諧的追求。啃竹是竹與齒的對話,每一聲磨響都裹著晨霧里的祖脈記憶;飲水是溪與影的相擁,每一圈波紋都映著山巔上的文化圖騰;發愣是山與心的相契,每一次瞇眼都藏著八百萬年的共生默契——這美無關皮囊,是靈魂滲出來的禪意,是祖脈用八百萬年釀給中華民族的“安閑茶”。
如今佛坪的晨霧又漫上來,裹住它啃竹的身影;太白的溪還織著碎金,映著它蜷臥的輪廓;洋縣的竹在崖下晃悠,等著它下次搭爪夠筍。這抹黑白依舊在祖脈里走,爪子踩過儻駱古道的殘痕——那是古人踏出來的文化脈絡,也踩過新生草芽——那是祖脈延續的生命力量。它映著的不是“國寶”光環,而是“天人合一”的密碼:美到傳神,因它活成了祖脈的一部分;美有禪意,因它把日子過成了祖脈里最本真的樣子,像晨霧里暈開的淡墨,沒著痕跡,卻刻在了中華民族的骨血里。
注:過去曾經寫作《大熊貓:秦嶺的L0G0》一文?,F在想來,那文太直白。于是,便有今文《祖脈禪影》。2025年9月20日于磨香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