榆林的荒漠化防治會議開到一半,手機在口袋里無聲震動——孫女出生了。筆還在攤開的記錄本上,墨跡未干,心已越過千里,落在了省醫院的產房。次日,便是我局長任期的最后一天,簽完任內最后一份文件,手機里傳來張皺巴巴的小臉照片,“爺爺”的修行,就此開篇。
如今,小丫頭——依依已經兩歲四個月了,家里的暖藏在了日常的細碎處。早餐桌前,我剝雞蛋,蛋殼碎而不沾蛋白,像批文件般細致;飯后泡杯茶,剛抿兩口,小丫頭就顛顛跑過來,小手扒著我膝蓋,眼巴巴盯著杯里的茶水轉。我喝完大半,留了一小口遞過去,她雙手捧著呲溜喝盡,砸著小嘴說“香香的很”,惹得全家都笑。
前天一大早,依依揉著眼睛在我屋轉悠,忽然躺在地板上蹬腿玩。我學著她的樣子,也躺在地板上陪她玩,剛躺下,她就起來拉我的手:“地上臟,爺爺不能躺!”那小模樣,比局里提醒我“會議準時開”的同事還認真。更有趣的是,她學說話總蹦新鮮詞,一大家人吃飯時有人起哄,問她知道爺爺的名字不?她竟不含糊,大聲直喊我的名字——按老規矩哪能直呼長輩名?我喉結動了動剛想開口,看大桌子的人樂呵呵的樣子,不由得自己也樂起來。
早在兒子婚禮上我就說過,“今天是娶女兒、嫁兒子”,兩個大家庭借著這樁婚事生出一個小家庭。愛人早就評上高級職稱,親家母和親家公都是資深的大學教授,倆老太太輪值帶娃,從來不用掰著指頭定出死規矩。隨兒子兒媳的愿,一人一周一換,后來親家母老家有事,隨口跟愛人提了一句“下周得跑老家”,愛人立馬接話:“你忙你的,我多帶幾天”;等家里事忙完,親家母又樂呵呵來跟愛人說:“下周換我,你多歇幾天”。誰有事不用刻意說,另一個必主動多搭把手,連“輪值”倆字都沒正經說過,跟自家姐妹似的,從沒為這事生過分毫嫌隙。
愛人天不亮往兒子家趕,陪娃讀繪本、玩拼圖、喂飯,記丫頭作息時間像記工作臺賬,幾點喝奶、幾點睡覺;親家母教搭積木,會細琢磨:“三角形最穩,搭高得錯開擺”。丫頭吃飯時,總把沾飯粒的小手往愛人身上抹,她笑著攏住擦干凈;丫頭多認個漢字、能自己搭起三層積木,她高興得屁顛屁顛,第一時間拍視頻發群。有人問“累不累?”她總樂呵呵:“不累!只有快樂只有甜,沒有一點咸?!?/p>
兩大家一小家的六人群,取名“非常6+1”——六個大人圍著一個小丫頭轉,正好湊成這暖乎乎的名兒。這個特別的群,早就不是普通的通訊工具,而是三代人圍著一個她寫的“共修日記”:愛人發的喂飯照里,丫頭沾飯的小手抹在她衣角;親家母傳的搭積木視頻里,方塊歪歪扭扭,背景里是親家公的鼓掌聲;親家公學習手機攝影,給外孫女拍照最多,也最有成功;無論誰過生日,七口人準湊齊吃熱飯,丫頭踮腳遞蛋糕的模樣,已存滿了非常6+1的相冊;連丫頭偶爾有點小咳嗽,消息剛發,奶奶姥姥先要問“有痰音嗎”,兒媳緊跟著說“家里有小兒止咳糖漿”。
祖輩的修:從“章法”到“遷就”
從前,在局里上班時,講究字字嚴謹、事事講章法——開會要端坐,文件要對齊,待客泡茶得“七分滿”;愛人寫專業材料、親家母寫文章,也都是“丁是丁,卯是卯”。如今帶娃,卻要把這刻了半生的“硬規矩”,揉成“順著她來”的軟心意。
陪她擦地板時,想起在會議室里坐得端正的自己,嘴角忍不住發顫;泡茶改了習慣,如今總故意少泡半杯,指尖碰著杯沿時,還會想起當年給領導倒茶的分寸;連她直呼我名字,也沒按“規矩”糾正——那聲脆生生的呼喊,比千百聲“爺爺”都甜。有次忘了留茶,丫頭扒著我膝蓋癟著小嘴要哭,我趕緊泡杯涼得快的遞過去,看著她笑,忽然懂了:祖輩的修行,不過是把半生的細致與規矩,盡數化作對孫輩的遷就,那些改不掉的習慣,早被她的小手扒拉得融成了“甜”。
常參與她學步奔跑,小手攥著我食指像握著根接力棒。腰酸腿麻時,只要她突然撲進我懷里,用軟乎乎的臉蛋蹭我胡茬,那疲憊便如退潮般,悄無聲息地散了。我抱著她看墻上倒掛的“?!弊?,她歪頭問“爺爺,這是什么呀?”年輕時讀“生生不息”,總覺得是文章里的大詞匯;此刻看著她描摹筆畫的小手,才真正觸到這詞的溫度——在她扒膝要茶的模樣里,拉我起身的小手里,直呼我名的眼里,“非常6+1”的照片里,更在每次生日聚會上的蠟燭光里。
父輩的修:在承上啟下間搭一座橋
就在我們學著放低長輩身段時,兒子兒媳悄悄搭著兩代人的橋。
夫妻倆白天上班,晚上輪流給丫頭講故事;周末準扛著兒童車出門,或去鄉下喂小雞,或去科技館看發光的星球。兒媳蹲在花壇邊,指著蒲公英柔聲說“這是會飛的小傘哦”;轉頭就發進群里,配文“丫頭第一次見蒲公英”,“非常6+1”群里,爺爺、奶奶、姥姥、姥爺的點贊立馬就冒了出來。同事勸他們報早教班,兒媳卻笑:“兩位媽媽帶她認形狀、搭積木,比早教班還細,慢慢長就好?!?/p>
我陪孫女躺在地板上玩,兒媳撞見了笑:“爸,您也成小頑童了”;我給丫頭留茶喝,她只嗔一句“慣著她”;見愛人和親家母隨心換班,她總提前買好點心,一半送我愛人,一半送親家母;家里人過生日時,她準訂帶丫頭生肖的蛋糕,還不忘給倆老太太備上護腰的暖寶。有次小丫頭喝了茶興奮得不睡覺,兒媳沒怪我,只抱著她念繪本,念到“小鴨子不喝濃茶”時,故意拍了段小視頻發群里,只差配文“提醒某爺爺”,引出“非常6+1”一串串會心微笑的表情包。
父輩的修行,從來不是在“老人經驗”與“現代養育”間做單選,而是把祖輩的疼愛揉進包容里,把倆老太太換班的默契、“非常6+1”的互動,都悄悄記在心里,讓每一條消息、每一回聚會,都成了“兩頭牽掛”的紐帶。
孫輩的修:被愛澆灌,自然生長
這場修行里,最小的她最純粹,也最懂學著回饋。
見我端起茶杯,她立馬丟下玩具顛顛跑過來,扒著我膝蓋喊“爺爺,茶!”;我故意逗她“不給喝”,她就歪著頭笑,小手攥著我衣角晃,喝完了還不忘說“謝謝爺爺”。陪她蹲在地板上,她拉我起身時,還會拿手拍拍我褲角上的灰;吃飯時沾著飯粒的小手往奶奶身上抹,見奶奶笑,她抹得更歡;打秋千時,我教她蹬、收,她的嘴里也不停地蹬、收;滑滑梯時,突然直喊我名字,見我撅嘴慍笑,又脆生生補了一句“爺爺”——這小模樣被愛人發進“非常6+1”,親家母回了句“依依真機靈”。奶奶每次離開時都要說“再見!”,孫女卻說“奶奶不再見,奶奶再來!”
家里人生日聚會上,她踮著腳給每個人遞蛋糕,總先給奶奶和姥姥;丫頭能多認個漢字、能自己搭起積木,倆老太太高興得屁顛屁顛的,她也跟著拍手笑;見奶奶整理玩具,她會蹲下身子,把積木按方的、圓的分開擺好;見媽媽揉著眼睛在手機上扣字寫材料,她會爬過去輕輕撫摸。孫女生性堅定,學步時跌倒不哭,反倒拉我的手說“沒事,不疼”;例行注射疫苗時,看見別的孩子哭,還說“沒事,不哭”。穿著奶奶買的小背心,會說“軟乎乎,真好”;從博物館回來,她舉著手歡呼:“爺爺,你看土星像甜甜圈!”兒子把這一幕發進“非常6+1”里,親家公還特意評了一句“丫頭想象力真好”。
孫輩的修行從來不用教,就像種子落在沃土上,承接夠了暖,自然會發芽。她就像“非常6+1”里最亮的星,暖著圍著她的每個人,也照亮了群里的每一條消息。
共修:從“我”到“我們”的生生不息
若要問,帶娃圖個啥?入夜,我翻著“非常6+1”里的生日合影,靜靜琢磨:論血脈,她眉梢的弧度和我兒子小時如出一轍;論日子,愛人記的作息時間、親家母講的積木道理、我留的那一小口茶、兒子兒媳帶她看的星球,全是藏在日常里的暖;論傳承,我教她認“?!弊?,愛人教她唱童謠,外公外婆帶她識形狀、學Yes, no,這些藏在日子里的規矩與眼界,正跟著“非常6+1”的每一條消息,悄悄融進她的小小心靈。
這場修行,不是一個人的故事,而是三代人借著一個小生命,把“我”慢慢磨成“我們”的生活。我放下了“按章法來”的固執,學會了為她留茶、陪她蹲地板;愛人和親家母藏起了工作時的嚴苛,把帶娃的累釀成了甜;兒子兒媳卸下了“別人都報班”的焦慮,把倆老太太的細致當成了生命中的寶貝;連兩歲四個月的依依,也在不知不覺中學著撒嬌與懂事,成就了“非常6+1”最暖的牽掛。
這場修行,不為改變彼此,只為讓早餐桌前剝蛋、熱奶、塞吐司的四只手,交織成“你疼我、我疼你”的圓;讓倆老太太換班的默契、生日聚會上的蠟燭光、丫頭扒著我膝蓋要茶的模樣,都成“非常6+1”最暖的日常;讓陪她擦地板、她拉我起身拍灰的互動,都成了慢日子里的小印記;讓周末公園里追逐、說笑、拍攝的三代疊影,變成“非常6+1”鮮活的動態。
從榆林會場得知依依降生的喜訊,到簽下任期最后一份文件,從成千上萬人的局長,到給她留一小口茶、陪她擦地板、聽她直喊名字的“爺爺”,也成了“非常6+1”最盼著發消息的那一個人。這一場跨越三代人的修行,不是始于一個人的轉折,而是從依依落地那一刻起,我們六個人就圍著一個她,“非常6+1”、換著班帶、聚著過生日,各自收斂起半生的棱角,把心意揉進一粥一茶、一蹲一扶、一條一幅的群消息里。
窗外的月光漫進來,落在茶幾上那半杯沒喝完的茶里——茶涼了,可“非常6+1”剛發的丫頭打秋千的小視頻,還熱著。
我們把“我”的日子,過成了“我們”的溫暖,將血脈、文化與熱愛,藏在“非常6+1”的相冊里,藏在愛人說的“只有快樂只有甜,沒有一點咸”里,藏在丫頭從直呼我名字的成長里,于無聲處代代相傳。
這,便是“生生不息”的真義,是人間煙火里最動人的手手相遞、心心想通。
注:自從依依出生,這個家就是那個“非常6+1”。2025年10月9日于磨香齋。